古徽州一府六县,歙、黟、休宁、婺源、绩溪、祁门,她们既有共同的文化归属,又有各自的图腾和特点,从宋宣和三年改歙州为徽州后,直至今天的黄山市(黄山市继承了古徽州的大部分遗产),依然流传着这样一句童谣:
黟县蛤蟆歙县狗,祁门猴狲翻跟斗,休宁蛇、婺源龙,一犁到磅绩溪牛。
祁门在徽州的版图中地处西北界,为徽州的西大门,只是为何她的图腾是“猴狲”?这其实得益于她的设立。
我们都知道,猴狲(猴子)这种动物天性活泼、伶俐、冲动,具有勇敢和叛逆的性格,不然明朝的吴承恩在写《西游记》时,就不可能把主角孙悟空安在一只猴子的身上。
祁门之地大部份原属黟县,她的设立,一开始并非来自官方,而是歙州本土的农民起义军。
大唐宝应元年(公元762年),安史之乱已经到了第七个年头,大唐官军胜利在望,但战争早已在上元元年(公元760年)由中原、关中一带波及至江南宣州、苏州、湖州等鱼米之地(刘展之乱),以致江南钱贱米贵,兵祸荼毒。
地处江南山区的歙州(此时的歙州辖五县,歙、黟、休宁、北野、婺源),在这一刻的地位就显得极其重要了,因为大山阻隔,崇山峻岭间,关隘处处可见,乱军一般难以进入,故而也就成为中原移民首选的避祸之地。
中原百姓的大量南迁,促使歙州人口激增,这样的后果导致了山多水多,唯独田少的歙州面临着严重的粮食危机。
不仅如此,南迁的中原移民在田地、山场等归属问题上和歙州当地土著发生冲突,同时歙州一带又因天灾、瘟疫等因素导致收成不足,在这样的情况下,歙州刺史庞睿不仅没有解决移民和土著之间的争端,解决歙州百姓的生存问题,还加大催缴赋税的力度,这就引发了歙州百姓的极度不满。
正是唐王朝歙州地方官府的不作为,给了歙州人方清反唐的大好机会。
方清这一反,声势极大。
他不仅依托歙、黟毗邻的山区险要进行斗争,又和宣州反唐义军陈庄联合作战,以宣州秋浦县(今贵池县)的乌石山及太平古城等作为据点,势力发展到长江流域,曾一度切断长江航线,劫掠来往的官船或商队,震动江南半壁官场和山野,“乃有跨据大江,吞噬东士之计”①,使得他有了和唐王朝分庭抗礼的力量。
宣饶剧贼方清、陈庄西绝江,劫商旅为乱,支党槃结。—《新唐书》
永泰元年(公元765年)正月,方清率军攻打歙州城,歙州城中百姓聚而响应,他们杀刺史庞睿,开门迎降。
杀了歙州刺史,方清已然成了气候。
为了能够进一步实现政权制度化,方清在黟县赤山镇的一处名为阊门的大山盆地之中筑城扎寨,作为自己的反唐大本营。
为什么叫阊门?因为此地位置非常具有战略性。
它不仅三面环山、峭壁陡立,一条名叫阊江的大河自北向西,再转南流出入鄱阳湖。顺着阊江而下,此地唯一的出口位于西南方,两山之间,阊江两岸,各有一块巨石分置,类似大门,而盆地之内却开阔、平坦,沃野数顷。
对于这样一块宝地,方清自然倾注了极大的心血,为此,他置县设镇,就地取阊门之名,将此县命名为阊门县,方便统治。
(黟县)西南有两巨石夹溪相对,号阊门。而东北有涌流,左右云峰削成;其中平坦,周回数顷。唐永泰元年,土人方清作乱,屯石埭城,因权立阊门县,以守之。—《新安志.卷四》
方清此举,自然刺激到了大唐统治者。
永泰二年(公元766年),唐皇调李光弼出兵镇压。
方清因岁凶,诱流殍为盗,积数万,依黟、歙间,阻山自防,东南厌苦,诏李光弼分兵讨平之。—《新唐书》
史书上虽然对方清的反唐声势寥寥数语,然而,从大唐朝廷调遣李光弼分兵镇压就能看出,方清对大唐的威胁已经到了统治者无法忽视的地步。
因为李光弼的兵,都是在安史之乱中存活下来的捍卒。
面对唐军的疯狂反扑,以及赤山镇地主武装吴仁欢的撕咬,方清步步退缩,最后只能固守在阊门之内苦苦支撑。
永泰二年(公元766年)五月十七日,唐军破城,方清兵败身死。
他死后,大唐中央政府和歙州刺史都面临着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即:阊门县有没有存在的必要,是将这个所谓的阊门县撤销,重新并入黟县境地,还是保留阊门县建制。
事实上,歙州山多、地广,因为交通的原因,不要说歙州刺史,就是黟县县令,要想巡视赤山镇,巡视阊门之地都极为不易。
故而,配合官军镇压方清义军的黟县赤山镇地方豪族吴仁欢,站在朝廷的角度进行考虑,认为黟县地广,赋税、徭役的征收和管理对于县令来说都极为不便,加之大量中原移民涌入歙州,如果不新设一县,不仅难以收取赋税徭役,恐怕还会再起“方清之祸”。
客观的说,吴仁欢的看法极为准确。
为此,唐皇大笔一挥,同意了在歙州新设一县,至于县衙、县治所在地也不用另选了,直接把方清修筑的阊门县城拿来就用。
当然,县名得改改。
唐朝统治者认为,方清的选址眼光不错,但还是缺乏必要的眼界,阊门县治虽然是一处战略、风水宝地,但仅限于赤山镇一带,境地太小了,而且取名“阊门”,有把自己困死的意思,不吉祥。
歙州就是山多。
在赤山镇设县,目的就是要为歙州守住西大门,而阊门相对的是一座巍峨大山,名曰祁山,其高耸入云,俯视阊江、阊门,这也象征着大唐的威严令人无法直视,故而,合祁山、阊门之名,改阊门县为祁门县,更显得大气,格局又高,符合唐皇的心理需求。
明年(永泰二年)平方清,因其垒,析黟县之六乡及饶州浮梁县地置以为县,合祁山、阊门名之曰祁门。—《新安志.卷四》
一位叛军首领设置的建制县以及县城,统治者不仅没有撤销,反而还极为认同其眼光,不仅继续维持县级建制和县城治地,还扩大了县域,这不得不说是一种大气魄。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安史之乱后,大唐已由开元盛世时的“万国衣冠拜冕琉”,跌入中央宦官专权,地方藩镇林立,百姓流离失所,边疆动荡不安的境地。
中央权威下降,以致于地方不靖,百姓不宁,国家不安。
但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唐皇并没有因为要讨个吉祥的彩头,弃方清修筑的县城不用,反而劳民伤财,另择一地建祁门县城治所。
汪郎以为,也许此时的唐代宗李豫,还是很坚信地认为自己可以扭转大唐衰败的局面,毕竟他诛杀了李辅国,平定了安史之乱,眼前的这种大浪都过去了,还在乎相隔千里之外的歙州祁门,延用叛军方清所修筑的县城会不会给大唐带来什么不好的由头,这种虚无之事根本不值得一提。
这份大度,也只有大唐才有,后人是学不来的,不然,歙州也不会改名徽州了。
历史就是如此,既严肃,又充满了戏剧性。
注:
①《文苑英华.卷五百六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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