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葛格
11月19日,2019年度巴美列·捷福奖
(Baillie Gifford Prize)
授予英国社会历史学家海莉·鲁本霍德
(Hallie Rubenhold)
。她凭借研究开膛手杰克一案受害者的作品《五人:开膛手杰克案受害女性未被诉说的人生》
(The Five: The Untold Lives of Women Killed by Jack the Ripper)
获颁此奖并获得50000英镑的奖金。
巴美列·捷福奖原名塞缪尔·约翰逊奖
(Samuel Johnson Prize)
,是英国知名的年度英语非虚构类作品奖,评选作品的主题包括时事、历史、政治、科学、体育、旅游、传记、自传及艺术。海莉·鲁本霍德是一位社会历史学家,同时也是研究妇女历史的权威。她目前在英国国家肖像美术馆担任策展人,还在大学担任讲师。
海莉·鲁本霍德(Hallie Rubenhold),图源:《卫报》
鲁本霍德此前研究18世纪英国贵族沃斯利夫人,以及以之为原型的文学作品《沃斯利夫人的奇想》
(Lady Worsley’s Whim)
,该作品曾被BBC于2015年改编成电影《风流艳妇》
(The Scandalous Lady W)
。2005年她出版的作品《考文特花园的女人》
(The Covent Garden Ladies)
,结合当时英国社会文化和历史,对1757至1795年在伦敦考文特花园出版的一份嫖妓指南《哈里斯名单》
(Harris’s List)
进行解读。该书也成为近年引起关注的ITV剧集《名姝》
(Harlots)
的灵感来源之一。目前,《五人》也有被影视化的计划。
鲁本霍德是21年来第七位获得巴美列·捷福奖的女性作者。在今年的评选中,《五人》获得评委的一致好评,击败了短名单中的其余五部作品,其中包括调查哈珀·李遗作及相关案件的《愤怒时光》
(Furious Hours)
,以及调查ISIS组织中女性的《年轻寡妇的旅舍》
(Guest House For Young Widows)
。《五人》一名源于开膛手杰克一案中遇害的五名女性。虽然这并不是第一本讲述开膛手杰克一案受害者的作品,但却是第一个避免对凶手进行推测的相关作品。鲁本霍德尽可能地远离这个传说中的凶手,只关注五名受害者生前的真实情况。同时,鲁本霍德也谴责媒体对凶杀案中骇人的血腥细节进行披露和评论,称这种行为是一种对生命的漠视。
《五人》,海莉·鲁本霍德著,Doubleday出版社2019年2月版
把声音还给沉默的受害者
发生在1888年伦敦白教堂一带的“开膛手杰克”案,或许是世界上最知名的连环杀人案。由于此案真凶一直不明,因此往往以一封自称凶手来信的落款“开膛手杰克”代称凶手。在凶手停止作案并彻底销声匿迹之前,共有5名妇女在9周内相继遇害。虽然关于开膛手杰克的研究和推测有很多,但是本案的受害者只是一个面目模糊的群体,很少有人关心这些女人在当时的生活和遭遇。比起人人皆知的凶手大名,这些受害者的名字几乎无人知晓,她们生前被社会漠视和遗忘,死后也未能获得足够的重视,甚至成为被消费的对象。
鲁本霍德发现,一个多世纪以来,围绕着这些受害者流传的不过是“一张用推测、谣言以及毫无根据的猜测编织的大网”,而她在《五人》一书中所做的工作,便是解开这些猜疑和流言,还受害者一个真实的面貌。
本案的五名受害者波莉
(Polly)
、安妮
(Annie)
、伊丽莎白
(Elizabeth)
、凯瑟琳
(Catherine)
以及玛丽-珍·凯丽
(Mary-Jane Kelly)
互相并不认识,却因为这起悬案被联系在一起。她们或者来自伦敦本地,或来自英格兰中部、威尔士和瑞典。有人爱写歌,有人开过咖啡馆,有人在印刷厂工作,或者曾经从人贩子手中逃出来。她们不过是一些平常的底层女性,生活在伦敦不被人注意的角落。在鲁本霍德看来,这些生活艰难的受害者,不过是偶然遇上不幸的普通人,她们几乎没有什么机会能够逃脱厄运。她在写作过程中时常感到沮丧和愤怒,为她们已经注定的命运和结局叹息。
图源:Doubleday
由于开膛手杰克一案的作案手法极其残忍,受害者的惨状骇人听闻,凶手又一直未能归案,因此从案发至今,关于此案的猜测和解读一直众说纷纭。案件的真实情况和由于猎奇心理所产生的谣言混杂在一起。鲁本霍德认为,开膛手杰克案件之所以能引发超过一个世纪的持续关注,一方面是因为此案悬而未决,人们渴望找到幕后真凶,另一方面则是由于受害者的“妓女”身份,给案件增添了香艳的色彩。然而,本案受害的女性只不过是一些病弱、饥饿,甚至无家可归的人。并且根据调查,这些受害女性也没有遭受性侵犯,“香艳”只不过是人们对于残酷血案的想象与无端猜测。
根据鲁本霍德对验尸记录、报纸新闻、警方档案及医疗和工作场所的调查,她发现根本没有证据表明遇害的波莉、安妮及凯瑟琳从事性工作。实际上,波莉和凯瑟琳只是女佣人,安妮则靠当马车夫的丈夫生活。五人中只有另外两人是性工作者,并且在死亡证明上标明“妓女”身份的只有最年轻的玛丽-珍一人。这些女人因为各自不同的原因流离失所、露宿街头,比如身为孤儿的凯瑟琳,只身带着两个孩子从虐待她的丈夫身边逃离,此后便流落在工作的地方或者监狱。
就在凶案发生的一年前,伦敦警方才停止将夜晚独自出现在街上的女性指控为妓女,但这并不能改变一贯的看法。虽然这些遇害的女性很可能只是在熟睡中被凶手杀害,但她们仍然被冠以妓女之名,因为这种说法符合当时拥有话语权的上层人的认知和道德标准,而且白教堂一带也确实聚集了一些性工作者。无论这些女人是不是妓女,她们都难以逃开这一身份,哪怕并没有证据。
由于这一发现与过去所认为的全部受害者都是妓女相违背,在本书正式出版以后,鲁本霍德遭到了一些“开膛手”研究专家的批评和攻击,她被比作否认二战中犹太人大屠杀的英国右翼作家大卫·艾文
(David Irving)
。甚至有人指责她是激进的女权主义者,写这本书只是为了迎合时代的风潮,将开膛手杰克一案与#MeToo联系在一起。
对此,鲁本霍德回应称,“当我开始写作本书时,#MeToo都还没有发生。”而今年塞缪尔·约翰逊奖的评委会主席、《泰晤士报》文学副刊的编辑史蒂格·阿贝尔认为,《五人》的写作和研究都十分精彩,这是一个绝佳的故事,也是一场伟大的道德行动,把声音还给了沉默的受害者。尽管本书描写的对象不是当下社会中的人物,但这个主题与如何报道罪案,尤其是讲述性犯罪和针对女性的犯罪事件的方式有紧密的联系。
不应漠视凶案的受害者
今年4月,鲁本霍德在《卫报》发表文章,批评BBC制作的一档关于开膛手杰克案的节目。该节目邀请英国顶级犯罪学家与主持人一起重启此案,运用最新的科技手段向观众展示凶手的作案手法,其中包括以虚拟的形式将受害者的尸体放在解剖台上,并呈现在电视荧幕中。
在鲁本霍德看来,这是一种把女性受害者的遗体当作娱乐工具的方式。虽然开膛手杰克一案臭名昭著,甚至成为最为著名的英国历史事件之一,但人们不应该忘记这起事件的本质是对女性的侵害和犯罪,而且这一案件至今没有得到公正的审判,凶手依旧逍遥法外。
2015年,伦敦东区新开了一家以开膛手杰克为主题的博物馆。虽然这间家博物馆打着介绍19世纪伦敦东区女性历史的旗号而开设,却转而成为一家专门介绍凶案的博物馆。在这家拥有五层楼和一间地下室的博物馆里,游客可以看到被布置成凶手的客厅、警局、受害者凯丽的卧室等相关场景。
然而,这间博物馆在开馆后却遭到当地居民的批评。人们认为博物馆方为博人眼球进行一些商业化的策划无可厚非,但这与建馆前的初衷大相径庭,同时该案件也与博物馆所在的凯博街
(Cable Street)
无关。更重要的是,大多数人十分反感开膛手杰克极其残忍的行凶手法,而馆中则将遇害者的照片作为展品摆在游客面前。一家本应该以反映女性历史为主的博物馆,变成了消费女性受害者的猎奇场所,前后的转变让人感到讽刺。
开膛手杰克博物馆遭到抗议,图源:《卫报》
伦敦东区有一些专门以开膛手杰克为主题的城市徒步路线,导游将带领游客重新踏上凶案涉及的街道,回顾这一骇人的案件。但批评的声音认为,越是渲染开膛手杰克的传奇性和案件细节的血腥残忍,就越是无视受害者所受到的侵害与折磨。一位名叫奥斯汀·哈尼
(Austin Harney)
的伦敦居民,特地开辟了一条以受害者为主题的徒步路线,在2015年的采访中,他表示“谁会在乎开膛手杰克到底是谁?应该被记住的是死去的遇难者。”
凶手往往得到比受害者更多的关注,比如人们更关心开膛手杰克到底是谁,他的犯罪动机以及行凶手法究竟是什么。受害者的形象只是附加在行凶者一旁,作为他们行凶得逞的标志。在获得巴美列·捷福奖的第二天,鲁本霍德在接受采访时表示,如今媒体对于凶案的报道和当时对开膛手杰克案件的报道方式如出一辙,相似的模式还在继续。
本月初,俄罗斯历史学者奥列格·索科洛夫
(Oleg Sokolov)
承认杀害并肢解了24岁的安娜斯塔夏·叶申科
(Anastasia Yeshchenko)
。但是鲁本霍德发现,在她能看到的所有英文报道中,看不到关于受害者本人的消息,只有凶手的职业和他被捕时的细节,包括当时他在试图遗弃的受害者部分遗体。在鲁本霍德看来,在这起案件中受害者再次失去声音,人们不关心她究竟是谁,为何遇害,反而对凶手身份和其残忍的作案手法更为好奇。
歌剧《开膛手杰克:白教堂的女人们》剧照,图源:《卫报》
今年3月,英国国家歌剧院制作了一部以开膛手杰克案受害者为主人公的歌剧。据悉,发行方为了让这部歌剧在市场上获得更多关注,在原定的剧名中加上了“开膛手杰克”,虽然凶手一角根本没有出现在剧中。和鲁本霍德一样,该剧的作曲家伊恩·贝尔
(Iain Bell)
认为,这五位受害女性在这起事件中失去姓名,只有凶手为人熟知,这是一件非常不公平的事情。因此,他将目光投向这些生活在19世纪末伦敦白教堂地区的女人们,并尽可能通过可以接触到的史料,去还原她们真实的遭遇。
无论是鲁本霍德还是贝尔,他们所做的都是同一件事,那就是把应有的尊严和姓名,还给这五位在历史中面目模糊的无辜受害者。
参考资料:
https://thebailliegiffordprize.co.uk/
https://www.theguardian.com/books/2019/nov/19/baillie-gifford-prize-won-jack-the-ripper-victims-hallie-rubenhold-the-five
https://www.theguardian.com/uk-news/2019/may/30/historian-speaks-of-constant-trolling-over-jack-the-ripper-book-hallie-rubenhold
https://www.theguardian.com/books/2019/nov/20/jack-the-ripper-historian-victims-baillie-rubenold-baillie-gifford-prize
https://www.theguardian.com/books/2019/mar/01/hallie-rubenhold-jack-the-ripper-victims
https://www.bbc.com/news/world-europe-50365124
https://www.theguardian.com/lifeandstyle/2019/apr/02/from-jack-the-ripper-to-ted-bundy-why-are-dead-womens-bodies-still-being-used-as-entertainment
https://www.theguardian.com/music/2019/mar/28/jack-the-ripper-the-women-of-whitechapel-opera-interview-bullock-romaniw-bell
撰文:葛格 编辑:徐伟
校对:翟永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