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山西文艺】
癸卯兔年,春暖花开。2023年第一期《当代》《十月》分别发表了著名作家、学者梁衡的《梦回塞上》散文系列和散文《土炕》。
梁衡在《土炕》的开头即说:“不懂得土炕就不懂得中国的农村和农民,至少不懂得中国北方的农村和村民。而没有亲身睡过几年土炕的人,很难感受到这块黄土地和农民心头细微的振动。”
北方农村人睡炕、南方农村人睡床是地域条件的反映。南方气候潮湿,睡的床悬空既能防潮又便于晾晒;北方气候寒冷,人们睡的基本上是自家砌的火炕,不生火非常凉爽,到了冬天可以取暖健身,缓解腰酸背痛。
梁衡说:“我在土炕上出生并度过了童年,八岁进城就不再睡土炕了。没想到二十二岁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塞外河套,又睡了六年土炕。这好像是要特意唤醒我对土炕的记忆,激活我身上的土炕基因。”梁衡认为人生有两个童年,一个是自然人的童年,大约六年,一个是社会人的童年,主要是从学校毕业走向社会学习独立生活,也是六年。“就是说我的两个童年都是在土炕上度过的。”梁衡在担任了《光明日报》记者后无数次地往返于华北、西北、东北采访,又何尝不是经常睡土炕,在土炕上写稿、发稿,于是就有了他那么多的与土炕有关的华彩乐章、新闻报道。
土炕,这充满乡土味和烟火气的词儿,在梁衡的笔下却赋予了丰富的思想内涵和强大的表现力。“炕上冷暖”“炕上烟火”“炕上家国”,《土炕》刻画了身份各异的普通人物,讲述了各种动人心魄的故事,记载了时代的风云变化,描写了不同地域的风土人情,体现了作家的责任心和使命感。
梁衡睡过各种不同的炕。有在河套锻炼临河招待所冰冷的土炕,有大队饲养院的一盘大炕,有轮训公社干部的盟党校的炕,有老光棍的炕。梁衡见过中国最东北边的大炕和中国最大的炕——新疆南疆的民居土炕。在这些不同的炕上,作家见到了不同身份的人物,听到了来自最底层的故事。在大队饲养院的大炕上,作家知道了农民们抽烟的“吹羊棒”,听到了“屋里笑声、骂声和孩子们的打闹声组成了一首‘大炕交响曲’”。这些来自最底层的、从炕上得知的人和事让作家铭刻在心,难以忘怀。《土炕》列举数事,隽永生动,意蕴满满。
其一,炕头上获得知识的力量。在临河劳动锻炼时,梁衡“白天劳动,晚上又重新收拾起书包,再当读书郎”。梁衡印象最深的是“一本《朗诵诗选》,被我们翻烂了,背熟了,我几乎手抄了一遍。大家在炕头上大声朗读着,好像是要和窗外的北风较劲儿”。他们朗诵郭小川的《祝酒歌》和张万科的《黄山松》,热血沸腾,激情澎湃。
“从来知识分子的流放都伴随着知识和书籍的传播。在这塞外的冷炕头上,我却遇到了按原来的人生的轨迹根本不可能读到的两本书。一本是《太平洋战争》”,“第二本是陈望道先生的《修辞学发凡》”。
梁衡认真研读《修辞学发凡》一书,还派上了用场。20世纪90年代社会上兴起一股新闻散文化之风,而且有权威倡导。新闻散文化,赞成者与反对者一时争论不休,难分高下,报纸上展开了大讨论。梁衡时任国家新闻出版署副署长,讨论半年后,“报社请我写一篇结论文章。我祭出陈望道关于修辞两大分类的说法,论证新闻不能散文化,一锤定音。”
其二,炕头上发现的奇人奇事。1980年梁衡到山西五台山下忻州的一个小村子里去采访,在猪场的大炕上采访了一位奇人——岳安林,发现了一件奇事,这位文革前就考上清华大学因为出身不好又被退回村里的人,居然精心研究农村科技,还自修了两门外语。梁衡发现了这奇人奇事后,在这个猪场的土炕上住了几天,写了一篇《一个养猪专家的故事》,见报后收到五千多封来信,有不少人直接背着行李来取经。岳安林随即办起了一个炕头培训班,轰动了全国,本人亦被破格由农民转为国家干部,直接任职科委副主任。这真是作家在大炕上发现了一位奇人,写了一篇文章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命运。一篇文章可以起到这样大的功能,真是奇特至极。
其三,炕头上写就的内参。1993年7月梁衡到山西岢岚县保护区采访,回来时遇大雨,钻到招待所炕上的被窝里,和同来的人谈起农村子弟上学困难的问题,作家在炕头披着被子就着炕桌整理成一份“群众来信”内参稿,立即发往报社。后来在全国教育会议上,时任国务院副总理的万里在会上讲话,他说:“我就不讲了,这里有一份《光明日报》的群众来信,我念一下,这就是我的意见。”万里念的正是梁衡写的那个内参。作家感慨:“有谁能想到,那稿子来自一盘山中雨后的热炕头上。小炕头直接连着大会堂。”
梁衡写的不仅是炕上所见所思所想,而是展开想象的翅膀,写到在土炕上造就的世界变化,“几乎每一个炕头上都有动人的故事”。
梁衡的笔触到了陕北,彭德怀“躺在窑洞的土炕上,听着头上胡宗南士兵的脚步声,却临阵不慌”。笔触到了佳县的一个土炕上,毛泽东深夜工作,“炕桌上却有一篇新写就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宣言》”。笔触到了西板坡,“西板坡的小土炕更是神奇,毛泽东从这个炕头上发出了190封电报,指挥了三大战役。这里被誉为中国革命的最后一个农村指挥所,再具体一点说是最后一个土炕指挥部。”作家感言,因睡土炕而接地气的神奇的土炕,“真是‘既能下得厨房,又能上得殿堂’,小戏、大戏都能唱。”
我钦佩作家梁衡丰富的想象力,这种想象力来自于思维的飞跃,“思接千载,心游万仞。”
作家的笔下,革命领袖、开国元勋在一盘土炕上运筹帷幄、金戈铁马打天下,而那些文人墨客的华彩乐章又哪能离开这有温度、接地气的祖宗传下来的土炕。
西部歌王王洛宾“就是因为在一个车马店的土炕上”激发了灵感,写出了那首名曲《在那遥远的地方》。“李季、贺敬之这些大诗人更是直接从土炕上走出来的。”作家感言:“你不能不承认这大炕是一张生发艺术的温床。”
我钦佩作家梁衡敏锐的观察力,这种观察力来自于现实生活的积累,“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作家离不开生活,学者同样不能脱离生活。梁衡说他亲手盘过一土炕。多年的土炕生活使他对于土炕的结构早已烂熟在心,“其诀窍全在过火、抽风与储热。炕不可太高,高则坐时吊腿;不可太低,低则屈膝,且压灶不利抽风。灶炕相连,灶高九砖,炕高十一砖;地面到炉条四砖,炉条到烟道又五砖。自然抽风,力大无穷,加一小铲煤,火苗上串,砰砰有声。”这一段奇特文字,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制灶术,不啻于出自一位“大国工匠”之手。
(作者,韩玉峰,山西省文联原常务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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